【温周】余孽(08)

*伪小寡妇

*老温失忆,千里追妻



饶州自古为吴楚之地,盛舞乐,多曲谣,寻常巷陌恒有往来邑人传唱小调。当适时,便有那过街串巷的脚客打客栈下经过,扬声唱诵《月节折柳歌》。

 

“……春风尚萧条,去故来入新。苦心非一朝,折杨柳,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

 

余音入耳,愈发显得屋内静默如斯。

 

事出突然,张成岭一时立在原地左右为难,他一介晚辈于情于理俱不该妄闻尊者隐衷,但又顾虑温客行一旦走火入魔恐误伤恩师。正当进退维谷之际,便听得周子舒杳杳道:“成岭,你先出去。”

 

少年本放心不下,然思及此二人情谊弥笃,再如何怄气也不至于当真拔剑相向,遂领命退至门外。

 

无了徒儿在场,周子舒妙目生波,拂去了庄矜之态,隐有怒容,道:“温客行,你恼我欺瞒便就事论事,胡言乱语是做甚么?要诛我的心不成?”


他后退半步,垂眸扫过散落一地的碎绢,又道:“叶前辈说你心智无损,只怕是看走了眼,依我所见你根本就是……”

 

话已至此,却是缄默不言。他曾失口称温客行疯魔,不慎触其心伤,其后几多懊丧自不必提,是故眼下纵使气极,也不忍再步前尘。

 

霎时间,昔日往事纷至沓来,譬如梦幻泡影,桩桩件件无不摧肝裂胆,周子舒一时悲难自抑,只得别过脸去,哑声道:“怪我当断不断,又拉你一道受难。”

 

此一言,如泣如诉,更如寂叹。

 

温客行本已心魔大炽,却叫这一声叹息唤回了些许清明,大梦初醒般怔在当下,喃喃开口:“阿絮……”

 

周子舒回身望来,泪盈于睫却仍自苦笑:“……幸得君心似我心……如今君心着相,岂非正因我心遭了魔障之故?”

 

言语间,竟若有所悟:“原是我心不甚磊落,才连累君心多生忧恼……因果如是,业障难消……”


他生就一副七窍玲珑心肠 ,惯来颖悟绝伦,可但凡极慧之人,或早衰于天理盈亏,或得道于大彻大悟,平生造化尽在一线之间。

 

温客行见周子舒神色几番流转,不知想到了甚么,竟显出了些许的端庄宝相,正如一路行来所见的佛窟菩萨,瞧之触手可及,却又如隔云端。

 

他当即如闻棒喝,陡然警醒过来,上前一步握住周子舒双肩,迫声道:“阿絮,阿絮,这不恰坐实了你我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么……阿絮,你且看着我。”

 

周子舒本已隐约窥见众妙之门,叫温客行这一打岔,又轰然坠入滚滚红尘之中,一时再无心思参悟大道。

 

这正是机缘天定,无可强求。合该他平生要深着情之一字,与温客行做一对凡俗冤家。

 

再抬首,惟见周子舒眸光粼粼,尽是眷眷柔情,已无了方才的通明神采。“都是我不好,只顾着不叫你徒增烦恼,却忘了若是想要鹣鲽情深,需得换我心,为你心。”

 

“我先前不愿认你,定是叫你如鲠在喉了。你不愿与我生出嫌隙,也不敢轻易追问,这才憋闷得发疯。”

 

温客行被说中了曲折心思,不由面上一赧,更难掩委屈。周子舒见状,只觉心尖松软,哪还有甚么怨怼。他抬手抚了抚发间,道:“你曾赠我一支玉簪,便从它谈起吧。”

 

张成岭为谨防万一,并未远去,只守在门外不远处,时刻留意屋中动静。转眼已过了半个时辰,客房内偶有交谈之声传出,旁的并无异状。

 

客栈外,那担货郎去而又返,仍唱着《折柳歌》。

 

“……织女游河边,牵牛顾自叹。一会复周年。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

 

张成岭年岁尚浅,却也并非全然不懂情爱,他自与周子舒相识便眼见其与温客行百般纠葛,又陪伴恩师度过了新丧头年,亲眼所见周子舒如何万念俱灰……纵然只是旁观,也足叫人心有戚戚焉。

 

眼下听闻那宛转小调,不禁慨叹,织女牛郎期年相会,却只有一夜光景互诉衷肠,想来说的都是甜言蜜语,便愈发情深意笃。而世间夫妻即便再矢志不渝,也总会叫俗务分散了心神,羁绊住脚步……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只愿他那师父师叔,有朝一日得以卸下千钧重负,好好做一对担风袖月的神仙眷侣。

 

正兀自出神,忽听得屋中传来咣啷一声,似是桌椅翻倒在地。张成岭即刻拔脚奔至门前,一把揎开门扉,张口喊道:“师父可还——”

 

哪曾想入目的却是两人相拥紧紧之景。温客行双臂死死箍住周子舒,将人合身按在怀里,全然不管闯将进来的师侄,只一迭声道:“阿絮,阿絮,你怎不早告诉我……甚么都一人扛着,实在是折我的寿……”

 

周子舒这般神清骨秀的人物,原不会在徒儿面前失态,眼下却也顾不得师门风仪,任由温客行抱着,半掩其面,小声道:“那你说折了多少年,我也照样砍了去,总要同你相配。”

 

循礼来讲,张成岭实应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可他莫名挪不动步子,只觉心头酸热,眼眶滚烫,囔声道:“师父,师叔,你们不再吵了?”

 

周子舒这才轻拍温客行肩背,宽慰他松手,转而对成岭道:“不吵了,往后都好好的。”

 

张成岭鼻头一热,赶忙转身道:“我去喂马。”言罢急急阖上房门,这才抬臂擦去脸上泪花。

 

暮色四合,城门将闭,熙攘行人匆匆归家,少年立在他乡异地的客栈门前,却恍然深感……他亦有家可回了。

 

只待张成岭一离开,温客行便又黏上去将周子舒揽入怀中,恨不能揉进骨血里,这会儿也没了那些个油嘴滑舌伶牙俐齿,只声声“阿絮”唤着,千回百转相思意,都付其中。

 

他唤一声,周子舒便应一声,如此往来十数回,倒是周子舒先笑出了声。“这是怎的了?鹦鹉学舌还是牙牙学语?”

 

温客行揽其避开倒在地上的桌椅,相拥坐于榻上,埋首在周子舒肩头,叹道:“阿絮,凡你所言,我无有不信,只是一点,你定说错了。”

 

“甚么?”周子舒不解道。

 

“你说我们的前缘是师兄弟,”温客行抬头笑道,“我却不以为然,甚么师兄弟,都是虚名,哪怕你我是累世寇仇,是同胞兄弟,也不妨碍我心悦于你。”

 

“瞎说哪门子胡话。”周子舒嗔怒瞪他一眼,又道:“这会儿又想做我手足了?方才不是要打要杀,吵着闹着要分道扬镳吗?”

 

“我何时要与你分道扬镳了?”温客行嚷道:“照你所言,自打第一眼望见你,我都恨不得长你身上,哪里舍得抛妻弃子?”

 

他敛去揶揄笑意,倾身道:“阿絮,你可知方才我心中作何打算?”


不待周子舒回话,又道:“我那时想着,若你当真倾心先前的温客行,我亦不会放你条生路。我会缠住你,拐走了,藏起来,你那夫君有几多脉脉温情,我便有几多凶神恶煞,我偏要与他截然不同,好叫你分清楚。”

 

周子舒愣愣瞧他片刻,倏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甚者愈发开颜。温客行大为不解,扑上去捉其双腕,皱眉道:“你笑甚么?我可不是说笑。”

 

周子舒顺势躺下,眉眼弯弯,道:“那你听好了,先前……”他眸光灵动,似有星子映落其中。“先前的温客行镇日里净会黏人,实在烦得很,你可莫学他,快些起来,离我远点才好与他截然不同。”

 

这番借力打力的说辞把温客行堵了个哑口无言,他将嘴一撇,道:“我倒是不知阿絮竟这般舌粲莲花。”

 

周子舒抬手拢起温客行垂至胸前的长发,缠于指尖,眉目间尽是款款温软,哄道:“气这些做甚么,总归早晚都叫你知道。”

 

温客行垂眸望向怀中人,但见其眼角眉梢俱是依依情态,不禁心荡神怡,哑声道:“甚么都叫我知道?”

 

周子舒掩睫笑道:“谁让我摊上个傻子呢。”

 

一时再无人语,温客行定定瞧了玉人许久,万般情思如焚五内,再是不能自己,俯身与周子舒搂抱接唇,耳鬓耽溺。

 

两人一者丧寡日久,一者恋慕熬煎,当下正是蜂忙蝶恋,云布雨湿,盘桓谑浪之间,已然情烟高烧。幸而温客行顾忌周子舒内伤未愈,险险勒马,笑道:“阿絮,改日见了你那短命的夫君,切莫忘了叫他也知道这番趣事。”

 

周子舒本就焦思难遏,听了这话只觉羞恼交加,不由咬指抚心,骂道:“温客行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再没完没了,我当真休了你。”

 

其言咄咄,其色灼灼,愈显春深旖旎。

 

温客行不免魂飞魄荡,再度与之几回做嘴,孟浪道:“这副身子骨还想修道?不若与我欢洽双修为妙。”

 

周子舒横他一眼,余光扫过地上碎绢,蹙眉道:“且说正事,你震碎了那阵法图,我等只怕上了三清山也躲不过多少时日。”

 

温客行以指抚平其眉间忧虑,笑道:“叫声相公,我便把图与你默出来。”

 

“师弟,”周子舒凉凉道,“我想着让成岭拼一晚上,兴许也可复原。”

 

两人相视一笑,如饮醴泉甘露,俱是心清体舒。


温客行忖道:“却也如你所言,即便上山也只是权宜之计,与其枯坐待援,不如退而结网。”

 

周子舒撑身坐起,问道:“如何?”

 

“撒饵诱敌,坐山观虎斗,便可渔翁得利。”

 

周子舒徐徐颔首:“知我心者,温大善人。”

 

他又道:“晋王所抛重赏,虽能引出千万勇夫,却个个都是狼子野心,万不肯将我这项上人头拱手让人……既如此,大有局可做。”

 

“不错,”温客行缓声道,“人心既生贪昧,便是自掘坟墓。”

 

他低下头,以额相抵:“你可信我,定能护住你?”

 

周子舒覆握其手,启唇笑道:“以我心,换君心,自此两不疑。”

 

-TBC-


*写到这里,更偏向前27集的温周,两人无有保留,可以性命相托。

*不要在下面提xcnd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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