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握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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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辰号已驶入澜州上空。

　　

　　一只精巧工致的木鸟扑棱着翅膀，自敞开的舷窗飞入，它的身后跟着一只灰色信鸽，两只鸟儿在飞车内盘旋几圈，机灵地避开迎面而来的少女，闪进了舵室。

　　

　　“鸾鸾，”正在剥石榴的青年闻声抬起头，冲着机关鸟招手，“过来。”

　　

　　不盈尺长的木雀乖顺地向他滑翔而去，却在近身时倏忽掉头，落在了坐于一旁之人的肩上。

　　

　　“明明我才是主人，它却好像更喜欢你。”羽还真捻起一颗石榴籽，冲着机关雀弹了过去。“小叛徒。”又起身打个呼哨，招呼那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信鸽。“出去一趟，还拐带了一只回来。”

　　

　　不知他是成心还是无意，隔着如此近的距离，晶莹剔透的籽实偏生没打到木鸟，反而擦着风天逸的脸颊飞了过去。误遭暗器之人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开，翻转掌心，雀鸟便极通人性地跃上了他的指尖。

　　

　　“不好好养伤，捣鼓出这么个小玩意儿，整天乱飞。”风天逸转动手腕，打量着栩栩如生的机关造物。“还四处沾花惹草。”

　　

　　“它有名字，叫鸾鸾，不是什么小玩意儿。”羽还真左手撑着桌子，探过身去，摘掉了沾在木雀上的灰色翎毛。

　　

　　风天逸略带嫌弃地哼了一声，倒未曾多言，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定会对如此幼稚的举动大为不屑，如今却觉得机关师一派赤子心性，甚是天真烂漫。

　　

　　情不知所起，性不知所移，盖因心悦君兮。

　　

　　忽然瞥见微光一闪。

　　

　　“什么东西？”风天逸用空着的那只手擒住鸾鸾，从它的嘴里掏出来一枚类似珍珠的物件。

　　

　　羽还真定睛瞧去，难掩惊讶之色：“犀珠？”

　　

　　他连忙从风天逸的手上拈起那颗光洁润泽的珠子，再三确定后，开口道：“真的是犀珠……”

　　

　　“到底是何物？”风天逸疑道。

　　

　　羽还真也是满脸不解：“我只在师傅的书里看到过……他早年曾创制出一种专门用来封含消息的物件，将密信传入其中，再裹为宝珠的模样，以作保密传讯之用。”

　　

　　“机枢？”风天逸微眯凤眸，纳罕道：“他的东西怎会在此。”

　　

　　羽还真摇摇头：“师傅说的清楚，犀珠只造出过三颗。要阅览其中的讯息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烧了它。所以他的三颗犀珠都无有传世。”

　　

　　他忽然似有所悟般睁大了眼睛：“难道是人族？师傅早年创制犀珠是为了和白雪通信，倘若人族知道制法，也不足为奇。所以是人族做了一颗珠子，让鸽子传信，却被鸾鸾抢走了？”

　　

　　风天逸略一寻思，吩咐道：“打开它。”

　　

　　羽还真有些犹豫：“打开就毁了。万一是什么要紧东西呢。”

　　

　　“正因为要紧所以才要打开。”风天逸谆谆善诱：“毁了你再做一个出来。”

　　

　　“倒也是。”机关师想了想，点头应下。“我们看过后，再造个一模一样的，让鸽子给它送出去。”

　　

　　前任羽皇勾起嘴角，倾身捏了捏机关师的下巴。“我便知道以你的能力，小小犀珠不在话下。”

　　

　　羽还真抿嘴而笑，双眸清亮：“那我去叫姐姐。”

　　

　　三人齐聚舱内，羽还真将几根木柴点燃扔在铜盆里，待到火势旺足，再将犀珠掷入火中。

　　

　　烈焰包裹着珠子，最初并无异样，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升腾而起的烟雾陡然凝聚，挥散不去，逐渐交汇到了一起，云蒸雾腾之间，显出十六个字来。

　　

　　“九月初九，明月桂柳。婵娟眉蹙，移花接木。”

　　

　　雪飞霜低低念了几遍，不得其妙。

　　

　　风天逸思忖片刻，冷声道：“是人族的探子在互相报信。”

　　

　　“这句话怕是密语，不好解。”羽还真蹲下身子，去查看已经被烧得通红的犀珠，忽听得一连串噼噼剥剥的声响，珠子猛然爆裂开来。

　　风天逸眼疾手快地一把将机关师拽起，避开了兜头扑来的灰烬，又顺手为其抹了把脸，才道：“九月初九，应该是他们接头的时日。明月桂柳则是地点。”

　　“那是哪儿？树下？”羽还真任由风天逸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这么多年来他早习惯了对方的动手动脚，倒是雪飞霜觉得甚为碍眼。

　　“在人羽两族交界的鸣金城里。”风天逸卖了个关子，不肯继续讲明，转而对两人说道：“现在离九月初九还有两日，我去瞧瞧人族探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们先行驾驶飞车回南羽都，告诉皇叔人族最近恐有异动，让他谨慎提防。”

　　“我也去。”羽还真争道。“人族既然能做出犀珠，想必是有极厉害的机关师，我要跟你一起。”

　　“你的伤没好利落，给我呆在飞车上。”风天逸驳斥道。

　　“你拦不住我。”羽还真负着手，转悠开去，慢慢道：“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地在你身上装一只千丝虫，这样你到哪儿我都能知道，等你走了我再追过去。”

　　“羽还真！”风天逸上前几步堵住他。“你真长能耐。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晕你，让你一觉醒来就在南羽都。”

　　机关师瑟缩了一下，面露惧意，旋即转为万分委屈的神色。

　　“好了。”雪飞霜插话道。“让还真跟着你吧，不然万一他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风天逸又一寻思，以羽还真执拗的性子，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更妥善些。“也好。等到了鸣金城就降落，我们分头行动。”

　　“我这就去做犀珠。”羽还真心满意足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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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啊，你不是非要跟过来么，愣着做什么。”风天逸饶有兴趣地看着脚下生根的人，揶揄道。

　　羽还真瞟了眼一街之隔的雕梁画栋，又飞快移开视线，小声哼唧：“我哪知道你要来青楼。”

　　风天逸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卡得死紧，扭头对着机关师的耳缘轻声道“这明桂楼可是享誉澜州的销金窟，你这番前来是不枉此行。”

　　温热的吐息洒在耳畔，羽还真面色一赧，支吾道：“会不会搞错了，哪有在青楼碰面的。”

　　“懂什么，”风天逸见好就收，转头解释道，“越是鱼龙混杂，越是避人耳目。”说罢，钳着还要挣扎的机关师，强行将其拖了过去。

　　立在楼前红袖招摇的姑娘们老早就瞧见了这两位，一个丰神俊朗，一个钟灵毓秀，只是看着就教人心旌摇荡，可待他们走近了，诸位佳人又被身穿玄色华服的公子那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慑，不敢轻易上前。

　　幸而有见多识广的阿姆迎了上去。

　　风天逸虽然嘴上调侃羽还真，其实心里也不喜此等腌臜之地，掏出钱财堵住了阿姆的满口浑话，只道在二楼寻个清净雅座。

　　金银到手，阿姆立即照办，伺候着两人在临近大厅的一侧落座，又按照羽族习惯上了冷食。

　　此处位置极佳，可将楼下众人的进进出出尽收眼底。风天逸留意察看了片刻，并未发觉可疑之人，转而看向坐立不安的机关师。“你的脸皮也忒薄。”

　　羽还真目不斜视地盯着桌上的瓜果，争辩道：“分明是你厚颜糙皮，这里的人几乎衣不蔽体，就算她们是妓子，也要非礼勿视。”

　　风天逸嗤笑一声，道：“我心寄明月，旁人在我眼里不过是地上草芥，就算赤身裸体，也同木石无甚分别。”

　　羽还真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人，煌煌烛火下风天逸敛去了几分唯我独尊的恣睢，透出稍许的脉脉温情，教人一时难以错开眼目。

　　“听你这么说，”羽还真呆呆道，“也有几分道理。”说罢，扭头想试着去瞥一瞥那些金石草木。

　　“回来。”风天逸伸手掐着机关师的脸制止了对方。“你看着我就行了。”

　　“哦。”羽还真当真听他吩咐，直勾勾地盯着风天逸猛瞧，感叹道：“哎，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长得这般好看。”

　　“嗯？”风天逸扬起声音：“当初是谁说仰慕我的高贵和威严？果然是扯谎。”

　　“不一样的。”羽还真认真道：“在星辰阁时我远远地看着你，心中充满敬畏，那会儿你是羽皇，是我想追随的陛下。可现在我看着你，就觉得怎么都看不够，想一直看下去，哪怕有一天你满头白发、垂垂老矣，我也觉得是天下第一等好看的人。”

　　风天逸愣了一瞬，摇头失笑：“小傻子。”欲再开口，神态蓦地一凛，看向羽还真的后方，压低声音道：“那两人不对劲。”

　　羽还真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去，自楼梯上来了两位人族，一个相貌平平，一个却戴着铜面具，他们不找姑娘作陪，径直往厢房走去。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窥探，那两人站住脚步，四下打量。

　　风天逸立刻起身，挤到羽还真的身边，揽着对方的腰，把人按到怀里：“别动。”

　　机关师伏在风天逸的胸膛上，隔着数层织物也能感觉到炽热体温如烈焰般将他笼罩，似要被烫伤，又似要被融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震动在耳畔，牵扯着他自己的心口也失了节律。

　　风天逸抱紧了在他怀里细细颤栗的人，安抚地顺着羽还真如受惊小兽般弓起的脊背。

　　直到那两人拐入一间厢房内，风天逸才松开手，拉起对方道：“走。”

　　羽还真被他带着闪进了紧邻的另一间房里，两人都无暇再想其他，风天逸叩了叩墙壁，开口道：“用镜花筒。”

　　羽还真从腰间取下一只半扎长的竹筒，扣在墙上。坚硬厚实的墙壁顿时如水面般荡起层层波纹，涟漪过处，白壁虚幻，宛如透明一般。

　　隔壁房间内的一举一动都近在眼前，一声一响也犹在耳畔。

　　两人屏息凝神地注视着，神色愈发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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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后，九月十五。明月长风傍九霄，婵娟素女斗广寒。

　　乃是羽族一年一度的祈思节。

　　南羽都灯火辉煌，游人如织，适逢佳节，宫中也在通宵达旦地歌舞欢庆。

　　风刃端坐在金翅王座上，面带疲色，但每每瞧见坐在下首的清丽少女，倦容便一扫而空，流露出难得的温和。

　　“飞霜，你许久没在宫里过节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他向着失而复得的郡主道。

　　雪飞霜行了一礼，婉笑道：“飞霜以异族之躯归来，能得陛下抬爱，已别无所求。”

　　忽听得侍卫来报。

　　“人族使臣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面上笑容皆淡去三分。

　　“传。”风刃正襟危坐，压下一声闷咳，朗声道。

　　两道身影自殿外走来，一位身穿人族服饰，一位却穿作羽族打扮，还戴着一张遮住全脸的铜面具。

　　待行了礼，华服使臣开口道：“奉吾皇之命，为弥合两族罅隙，特为羽族献上大礼。”

　　风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手空空的二人，道：“白岐的善意，本皇领下了。”言罢，示意裴钰上前接礼。

　　那使臣却避开了裴钰，笑得别有用意：“羽皇莫急，我说的这份礼是给羽族的，不是给你的。”又高声道：“我听闻七年前上任羽皇风天逸无故失踪，留下密信传位于你，自此再无音讯。”

　　他环视一圈在座的羽族勋贵，志得意满道：“难道你们相信这番说辞？堂堂君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凭一纸帛书你们就相信了他会传位给自己那已经把持朝政数十年的叔叔？”

　　风刃冷眼瞧他，制止了欲拔刀上前的裴钰。

　　“可我们人族的皇机缘巧合得到了风天逸的下落，还将其从押解他的死士手里救了出来，如今，就还给你们。”说罢，将戴着铜面具之人推了出来，又一把揭掉面具。

　　待瞧清楚那张脸，满室哗然。

　　那面具之下的，竟是风天逸？！

　　正当满室鼓噪、议论纷纷之际，又听得室外传来异响，侍卫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结结巴巴道。

　　“陛，陛下，是，是……”

　　“是我。”有人自门外步入，玄衣凛然，步履轩昂，睥睨间不可一世。

　　大殿内登时沸反盈天。

　　怎的冒出来两个风天逸？！

　　玄衣人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中央，抬手甩出一鞭，将目瞪口呆之人抽翻在地，讥笑着开口。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冒充我。”

　　言罢，又挥鞭袭向使臣，可对方已有所准备，见他发招便飞身后撤，连连抛出十数枚螺镖，暗器落在人群里，殿中乱做一团。

　　使臣欲趁机逃走，却忽见到一束流光向着自己飞射而来，他躲避不及被击中了小腹，痛呼一声栽倒在地。

　　又有一人自门外跑了进来，戴着机关的手腕格挡在胸前，正是羽还真。

　　【下一章】【逸真】返璞归真（10，风天逸这个人真的好难哄啊）

P.s

人约黄昏后，一起上青楼。

雪飞霜：风天逸你支走我果然有所图谋，竟然带着我弟逛青楼，老娘四十米长的砍刀呢！

“九月初九，明月桂柳。婵娟眉蹙，移花接木”的意思就是：九月初九明桂楼见，等到十五月圆夜，搞起偷梁换柱。

犀珠，阅后即焚，你值得拥有。

吾皇回宫第一步，先来个拉轰至极的出场。

请配上你能想到的最燃的BG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