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楼诚】定风波(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发完)

警告:有蔺靖和楼诚的转世情节。


——————以下正文——————


  萧景琰悠悠转醒,只觉得头昏脑涨,神识溃散,半点提不起精神,缓了半晌,方听得耳边水声淙淙。  

  一时间如堕五里雾中,待欲辨明身处何地,又发觉眼前一片漆黑,竟是被遮住了双眼,  四肢也如灌铅般动弹不得。 

  “醒了?”  

  朗润醇厚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萧景琰蓦然一惊,身体微晃,又被人揽住。  

  “……蔺晨?”皇帝惊疑不定,他当下虽不能视物,但凭其举动推测,他正倚在那人怀中。  

  “是我。”冒犯天颜之人毫无惧意,收拢臂膀又将人搂紧了些,圈在胸前。

  萧景琰抬手去解缠在眼上的织物,却被拦下了。

  “别取。”  

  皇帝一头雾水,既不明了当下境况,又窘困于两人的狎昵举止,只得僵着身子任人抱住,但觉背心所靠之处甚是冰凉。若说先前他尚且惕厉戒备,此时却放下心来,既是蔺晨,总归不会存了歹念。两人相识已久,纵然近些年来天各一方,亦心向往之。  

  他想询问你为何在此,可知发生何事,话到嘴边,却听得蔺晨轻声一笑,便说不出口了。

  “莫怕,我决计不会害你。”  

  声音近在耳畔,可想二人此刻是怎样一番促膝抵足,相拥无间的亲昵姿态。萧景琰愈发局促,他和蔺晨分别已有五载,从未想过再见之时,不是在金銮玉堂,不是在深宫内苑;不是君臣见礼,不是都俞吁咈,而是如此匪夷所思的状况。  

  久未晤面,这人倒是愈发肆意妄为,竟敢掳走九五之尊,也不知又发了什么魔怔。  

  “放我下来,这样抱着成何体统。”皇帝面皮子薄,忍耐半晌,开口道。 

  “不要。”蔺晨一口回绝,非但不松手,反而垂首将下颌抵着天子的头顶蹭了几蹭,满是眷恋怀念。 

  萧景琰见说不动他,便随其去了,要知两人初识之际他便是这般无赖。“这么多年过去,你倒是虚长年岁,不长德行。”  

  “彼此彼此,陛下的脸皮也是一寸未长。”说罢,还伸手在萧景琰面庞上揩了一把。 

  言语间,忽觉身下晃动,水声湍湍,宛如在船上随波逐流一般。萧景琰纳罕道:“怎么回事?”  

  蔺晨将皇帝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拢到耳后,满不在乎道:“坐船渡河啊。”  

  “为何渡河?”萧景琰不明所以,莫非这人当真要把自己掳走?思及此,不觉板起面孔,厉声道:“兹事体大,你莫要胡来。”  

  蔺晨闻言,伸手点了点他的灵台:“不会失忆了吧?”  

  萧景琰被他这么没轻没重地戳了一下,偏头躲去,也不知扯到了哪根筋,脑中宛如刀劈斧凿般炸开遽烈抽疼,蹙眉嘶声:“你简直……”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我怎么了?”  

  蔺晨收回手,抱着皇帝换了个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双手抚上前关穴,慢慢揉按起来。“我不辞辛劳冲锋陷阵救你一命,还不能讨点甜头啦。”  

  说罢,犹觉不解恨似的,在皇帝脸上一通乱摸。  

  还要作乱,却被钳住了手。 

  萧景琰攥着那人冰凉的腕,五指都陷入了皮肉里,胸膛起伏,抖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快带我回去!”  

  他方才自昏睡中醒来,脑中一片混乱,竟然忘了至关重要之事!此时正是敌军铁骑叩关,兵临城下的紧要关头,他率军亲征,却腹背受敌,亲兵浴血厮杀拼出一条生路护他脱险,未曾想在半路遭了埋伏。他身受重伤,左右皆亡,眼看王旗将覆,蔺晨忽然杀入阵中……  

  彼时他已遍体鳞伤,精疲力竭之际但见一抹白影闪至眼前,余下的,便不知晓了。 

  “我身为天子,怎可弃将士于不顾,怎可弃百姓于不顾?!倘若我下落不明,必定军心大乱,就算有庭生坐镇也难力挽狂澜,还有蒙挚……我得下令让他要死守西严关,切不可分兵增援。你,你……”皇帝说的急了,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你快送我回去!片刻耽误不得!” 

  蔺晨将他抱住,按在胸前,道:“莫急莫急,我又没说我们是要离开。”  

  他抚着皇帝的颤抖的脊背。“你要回去,我自然是无论如何也要送你回去的。”顿了顿,又道:“我便知你牵挂江山社稷,放不下这些俗务……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带你走。” 

  “当年你初登大宝,我们彻夜长谈,彼时我便晓得在你心中终究天下为重。”蔺晨徐徐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我跟你说了什么?”  

  蔺晨讲的不清不楚,萧景琰却是明白的。他即位后,朝野内外虫蠹丛生,蚁膻鼠腐,蔺晨辅他定朝纲,削门阀,稳士族,匡扶朝政。看似君明臣贤,实则情愫暗生,彼此却都按捺不动。他们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世外散客,原本缘悭一面,奈何造化弄人。  

  然而那些交错的视线和顾盼的眼神骗不了人。在月下对弈时挨蹭的双手,在赏雪时相视一笑的对望,在秋狄时因坠马之故滚作一团的拥抱……无人可以自欺。  

  泥潭深陷,无法自拔。  

  直到那天在赏花对酌时,说不得是谁先喝醉了,亦或者都没醉,他放任蔺晨将自己按在玉簟上亲吻,扯开龙袍,揉乱衣衫…… 

  在一切都将万劫不复之际,太子萧庭生的求见打破了满室旖旎。  

  他慌乱地推开欺压在身上的人,慌乱地整理衣襟,慌乱地宣太子觐见……从头至尾,未看蔺晨一眼。  

  一步错,步步错。  

  蔺晨已然入朝为臣画地为牢,他断不能再令其蒙上妄佞之名。

  然而不等他颁下圣旨为蔺晨解了桎梏,那人先一封奏疏呈到案前,辞去官职,求归山林。

  临别时,蔺晨同他道:“十年二十年,等你有一天做厌了皇帝,我便来寻你。”


  ……


  萧景琰觉得如鲠在喉,摸到蔺晨的手抓紧了,道:“你来早了,只怕我还得再穿一阵子龙袍。”

  蔺晨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叹道:“我来迟了。”

  “你在危急关头救我一命,怎么会迟?”思及此,萧景琰又道:“你如何带着我逃了出来?那些伏兵少说也有百人,双拳难敌四手,你孤身一人要怎么杀出重围?”越说越急,仰头追问:“你可有受伤?他们的箭都是淬了毒的,我那时中了一箭,我的眼睛……”皇帝的声音有些艰涩:“可是被毒药所侵?”

  半晌未听到回话,萧景琰的心渐渐沉入谷底,却忽觉那人动了动,某样柔软的东西隔着织物贴上了自己的双眼。

  “无碍的,你稍后就能重见天日。”

  这一吻如落花拂面,却让皇帝手足无措。

  或许是大难不死之故,或许是目不能视之故,萧景琰也不避嫌了,转身埋进蔺晨怀里,抓着那人衣襟,呐呐无言。

  “我本可早些赶到,为了查出军中叛贼是谁耽搁了时间。”蔺晨顺着他的发丝,说道:“骑都尉张惠攸私通敌国,此番埋伏便是他设下的。你回去后莫急着办他,将计就计,也设个全套给他钻,再将敌军引入,来个瓮中捉鳖。”

  “好。”萧景琰点头应下,又道:“你……不同我一道回去?”

  “你还要当皇帝,我才不去呢。”竟是又耍起了赖。

  皇帝哭笑不得,也不理他,低头思索要如何反将一军,附近有一处山坳地势隐蔽,适合部下埋伏,只是寒冬腊月的,树木凋敝……

  他忽然僵住了。

  “怎么了?”蔺晨将他的青丝缠在指尖,问道。

  萧景琰只觉手脚冰凉,喑哑道:“此处位于西北边塞,时值寒冬,滴水成冰,百川皆冻……我们……到底是在哪条河上?怎么行了半日,竟也不觉得冷?”

  久久未有回答。

  萧景琰一把抓下覆在面上的布条,还未睁开眼,又被蔺晨一掌捂住了。

  “别看。”那人依旧紧紧拥着他,柔声哄道:“别看……看了便回不去了。”

  覆在他脸上的手掌如雪似冰,却有腥涩的液体徐徐淌下,血膻刺鼻。

  “蔺晨,蔺晨。”萧景琰摸索着抓住对方,几近央求:“你告诉我,我们是在哪儿?”

  那人长叹一声。

       “黄泉路旁,三途河上。”

  “莫怕,这是要送你回去的。”蔺晨收拢手臂,只恨不能将人抱得更紧一些。

  “我知你放不下这天下,纵然你不说,我也要送你回去。”

  他看着伏在自己怀里的人,青丝散乱,玉容染血,恍惚间便和当年初见时雪中独立的天子重叠了起来。

  倘若上苍有眼,这般好的人,这般好的帝王,怎能英年早逝?

  年少轻狂之时也曾嬉笑鬼神,而今却不知要如何才能求来哪怕一刻,一瞬,一息的光阴,伴他同舟。

  “嗳,怎的又哭了?”掌下覆着的眼睫颤若风中枯叶,泪水混入血中,淌落不止。

         他想着还有些话须得交代。

  “庭生是个好孩子,可自古以来年纪大的太子没几个坐得住,你若是哪天心生厌烦,便早早将皇位传给他吧。”

  “现在朝中武将缺匮,虽有蒙挚驻边,列战英守卫京畿,也是不够。我在琅琊阁内备有一份帛书,上面列了几位可堪大用之人。”

  “在来之前,我已将阁中安排妥当,新阁主乃是我的心腹,是可信之人,你尽管驱使。”

  蔺晨把人抱起来,依旧遮着萧景琰的眼,不叫他看见四周阴森可怖的景象:船下是血浪翻涌的河水,岸边尽是凄厉魂魄。

  “你同我一道走。”皇帝执拗地重复,他是天子,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在阴间却是行不通。

  “又闹脾气不是,”蔺晨勾起嘴角,如过去那般哄道,“说过了,等你不当皇帝了,我就去找你。”

  孤舟自行,渐渐驶向了岸边。

  萧景琰似有所感,声声哽咽,如杜鹃啼血:“那我回去便传位,不做皇帝了。”

  “好。”纵使蔺晨抱得再紧,怀中魂魄也在徐徐消散。“那我便把你带回琅琊山,锁起来,也来个金屋藏娇。”

  “你好大的胆子……”

  “我们琅琊山也有湖,倒时我们泛舟湖上,冬钓寒雪夏赏荷,晴赋诗画雨引歌,赛过神仙。”

  “随你。”

  “不能光在山上呆着,我带你去扬州,看皎照阁的歌舞,吃犀斋的碧玉糕。”

  “好……”

  “还要去拜访惠岸大师,他们庙里的素菜也是一绝。”

  “待到暮秋我们须得及时返还,那时麟囊酒想必就酿好了。”

        “冬天便在阁中赏雪,放眼望去大雪封山,面前却是红炉煨酒,好不快活。”


  ……


  孤舟之上,唯余一抹孤魂,喁喁自语。


  ————————————————


  上元节,金陵城内火树银花,通宵达旦不夜天。

  皇宫内也是一派盛景,梁帝萧庭生特意设筵宴请百官,共度佳节。

  萧庭生的长子年方五岁,年纪尚幼坐不住,早早从席上溜了出去,追着宫人放在河中的花灯一路嬉闹,待到回神,却发现自己来到了武英殿。

  他愣在门口,进退不得。这里乃是他的皇爷爷的住所,平时门庭深闭,不待宾客,没想到就连过节也如此冷清。

  小太子犹豫片刻,还是悄悄走了进去。他那皇爷爷前些年得了呆症,起先只是记忆混沌,口齿不清,后来竟连身边人也认不出了。皇帝孝顺,四方寻求妙手圣医,却都药石罔效。

  他从小便听人讲皇爷爷在位时不仅励精图治,还曾御驾亲征,文治武功,举世无双。只是传位给他的父皇后便深居简出,就算是他也未曾见过几面。

  殿内灯火煌煌,金碧辉煌,宫人不知都去了哪里,小太子心中惴惴,偌大幽冷的宫殿令他有些惧怕。

  “谁……?”殿中忽有人道。

  小太子吓得一激灵,待走近却发现是他的皇爷爷,萧景琰。

  雪鬓霜鬟的老人立在廊下,扭头瞥他一眼。

  小太子知晓皇爷爷的病症,赶忙道:“我乃萧元阗,是您的长孙。”

  老人仿若未闻,再不理他,只专注地望着簌簌落雪。

  小太子见对方虽然皓首苍颜,却并不严苛,便也站在一边陪他看着庭中皑皑白雪。

  “您为何不进屋?外面好冷。”

  老人想了想,摇头不语。

  “今日的筵席上父皇给您留了位置,他请了好几次,您都不去。”

  老人恍若未闻。

  小太子觉得无趣,皇爷爷的呆症越发严重了,明明年前还能同他言语几句的。

  “您在看什么?”

  “找……”

  “找什么?我去唤人。”小太子得了回话,兴致高昂起来。

  老人缓缓走入庭中,立在厚雪之下,苍老佝偻的身影很快覆上了一层银霜。

  “您是不是丢了什么紧要的东西?”小太子跑到他身边,仰头道。

  老人蹙起眉,似是在凝神细思,又似是神游天外,他的左手早年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此时许是因为寒冷的缘故,抖个不停。

  小太子见了,赶忙取下自己的围脖,将祖父的左手裹起来。

  老人看着手中一团雪白,若有所思。

  “这是母后赏我的,我却不喜欢,雪白圆滚,皇弟说像是兔子,皇妹又说像是鸽子,我喜欢老虎。”小太子兀自念叨不停。

  老人浑浊的眼珠一转,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

  风虐雪饕,遮天迷地,铅云盖月,万里肃杀。

  “鸽子……”老人含混道。

  “什么鸽子?哪里有?”小太子伸长脖子望天,疑惑道:“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雪,哪里会有鸽子呢?”

  老人仰首而立,大雪纷飞拂面,被体温融化了,淌在布满风霜的脸上。

       恍惚间,仿佛那年春光正好,年轻的天子站在庭中,抬头看见一只雪白信鸽划过长空,落在他的窗前。

  “我晓得了……”

  “什么?”小太子不明所以。

  “我晓得找什么了……”老人垂下头,黯淡的眼里倏然闪过莹莹光彩,宛如少年人一般喜乐。

  “蔺晨啊,”他笑道,“……是我的蔺晨啊。”


        …………


  是夜,肃帝,薨。


  【完】


——番外1——


醴都。

阎罗殿。

一袭白袍之人撩摆跪下,叩首道:“我蔺晨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连人间皇帝也不曾跪过,如今向阎君下跪,但求一事。”

“讲。”

“我愿以转世之机,换萧景琰返阳。”

“汝可知,尔将滞留此间,饱受五百年烈火烹心之苦,五百年寒冰锥骨之痛,五百年碾骨碎身之刑,方可再入轮回。”

“有何不可。”白衣人爽朗一笑,毫不在意,又垂下眼,求道:“可否让我再送他一程。”

“然。”



———番外2———


接到消息的时候,明楼还在上课,得知明诚游园时不慎坠湖,当下什么也顾不得,拔腿就往医院跑。

到了病房,人已经醒了,却坐在病床上愣愣发呆,连他进屋都不曾察觉。

“怎么样?”明楼坐在床边,看见散落在阿诚额上的碎发犹带着水汽,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怎么会掉到湖里?太不小心了。”

少年却不理他,依旧怔怔出神,彷佛丢了魂似的。

明楼有些急了,抓住他的手,一叠声喊道:“阿诚,阿诚?是不是那里不舒服?”

对方这才回过神,扭头看他,眼瞳里光彩慢慢凝聚,忽的泪如雨下。

“这是怎么了?”当即把明楼给惊的,也顾不上是在病房里,一把将人抱在怀里,轻拍后背,如同过去哄着年幼的阿诚一般。“吓着了?大哥在这。”

阿诚也不应答,只埋首在他怀里哭,良久,才道。

“我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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