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握灰

前文：01

*部分参考《封神演义》小说

*衔接动画剧情

——————以下正文——————

离陈塘关四十里外有一翠屏山，山上设有行宫庙宇，造哪吒同敖丙金身两座，二人时常显圣，四方远近俱来祈福禳灾，自得香火鼎盛。

乌飞兔走，不觉已过半载。

二人受了半年香烟，已具模糊形声，哪吒总算得偿所愿修出青年身貌。太乙真人时常前来传授玉虚宫元始天尊门下妙法，有意让两个娃儿借此清净无扰的时机斋戒轨仪，修行法相。

“……炼亡者须先自炼，度亡者须先自度，夫人一性圆明，与天地一般久长，因贪因著，有死有生……吒儿，吒儿？莫睡咯！”

太乙拍了拍香案，苦口婆心：“为师所讲可都懂得？”

盘腿坐在香案上打瞌睡的小魔头懒懒睁眼：“马马虎虎吧。”

“你们虽是混元珠托生，天赋神通，更要勤修苦练，方可成大事。”太乙抖抖拂尘，转向垂首端坐的师侄：“敖丙我就不担心，人家醒事得很，就是吒儿你，顽皮冒失还不服管教。”

“行了行了，”哪吒伸个懒腰，“总之徒弟都是别人家的好呗。”

“你看看你。”太乙真人小胡子翘起，负手摇头，边往外走边嘀咕：“这叛逆期来得也太早咯，还是三半岁的青沟子娃娃哎。”

敖丙卷起帛书，轻声道：“何必非要惹你师父生气。”

哪吒跳下香案，在庙堂中转了一圈，目光扫过碧瓦雕檐，龙凤旛幢，不觉火气渐大：“每天在这破庙里关着，不是听师父念经就是听街坊八卦，什么李大娘想抱个大胖孙子，张大叔想娶房美貌小妾，关我屁事，无聊至极！”

敖丙下了香案，将被哪吒扯落的幔帐悬好，安慰道：“我们食人香火，自然要为民办事。况且这也是积攒功德，有助早日飞升天界。”

“抢送子娘娘和月老的活能积多少功德？”哪吒一脚踩上炉鼎，伸手招来火尖枪，长臂一挥直指庙外：“要我说，去外面杀他个十七八个为非作歹的妖怪，才是真的积德。”

敖丙莞尔：“眼下离了行宫，你我的肉身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再等些时日吧。”

哪吒闪身到龙子面前，双目微聚，咧起嘴角：“你可是怕了？”

那东海三太子原也是天纵英才，难掩少年意气，晓得此乃激将法，便不去理他：“你先背下《玄虚大洞真经》再逞英雄吧。”

二人还要斗嘴，便听得庙外车马粼粼，正是又到了进香时刻。敖丙隐身附于偶塑上，见哪吒叉腰立在殿中央动也不动，只得取下金身上的披帛，挥手掷出，卷住小魔头腰身将其拽到泥像上，自当收获白眼一双。

每日前来上香进拜的四方男女之所求不外乎五行琐事，皆由敖丙悉数记录，哪吒只捡着新奇好玩的加以过问。

庙门甫开，便有三五男女涌入，无不是涕泪沾襟，形容凄恻：“求求哪吒三太子，龙王子三太子，保佑我儿平安无事啊！”

“神仙在上，老朽给你们磕头了，救救我孙女吧！”

祷告间，又有几人抢进庙堂，扑身跪倒在地，哭诉哀求两位千请千灵、万请万应的神人救救他们的子女。

哪吒敛了满面不耐之色，同敖丙对望一眼，现出真身：“你们慢慢说，怎么回事。”

说来无甚曲折，昨夜这些人的子女尚都安在，今朝醒来，却皆不见踪影。家中门窗未有破损，院中也不见脚印踪迹，那些娃娃竟就这般不翼而飞。

事出古怪必有妖，此等异事，定为邪祟作乱。

“诸位稍安，你们可曾报官？”敖丙问道。

“一大早就禀明李总兵了，李大人和殷夫人已经亲率人马出城寻找，可，可他们毕竟是凡夫俗子，万一来不及，我们的孩儿怎么办啊！”一妇人哭倒在地。

哪吒攒眉：“我爹娘斩妖多年，绝不会辜负百姓。”又一想来，倒也能体谅苦主们，任是谁家丢了孩子，都会心急如焚，恨不能拜遍八方神仙，想尽力所能及之法。

“放心，我们定会帮你们。”言罢，隐去身形，同敖丙秘里传音。

「难怪今日阿娘没来探望，原是出了这等大事。」

「食人子，炼孩童的妖怪必然修为匪浅，不好对付，不能坐视不管。」敖丙略一沉吟，又道：「我们不妨先向师伯求方符咒，万一时辰过去，也能维护肉身多些时候。」

「都火烧眉毛了，还画什么符啊。」哪吒闪身弛往庙外：「一个时辰，足够小爷擒妖！」

敖丙还要再言，却已不见了烈焰踪影，只得紧随其后跟上。

哪吒唤来风火轮，同驾云的敖丙一道掠至城郊，二人悬空而立，施展千里眼顺风耳之术，搜寻三番，竟无所获。

“地上没有，”火尖枪一转，指向沉郁水面，“那就是在海里。”

敖丙细思道：“海中杂妖众多，偶有上岸作乱者，却从未听过如此凶残的妖怪，敢劫掠十数孩童，胆子忒大。”

“管他是谁，揪出来小爷定要扒皮抽筋！”哪吒取下七尺混天绫，自空中抛入水里，登时水面尽红，他轻挥宝物，便见得波涛狂涌，乾坤动撼。

不多时，波涛中浮现一兽怪，定睛细瞧，却乃熟面孔。

“你好大胆！当日放你一命，如今竟敢变本加厉，再行逆事！”哪吒气急，混天绫倏然裹上，将水怪紧紧缠住。

“不不不，冤枉，不是我，不是我！”水怪噗通倒地，连连叩首：“我只是奉命上来看看何人捣乱。”

“你奉谁的命？”敖丙翩身落下，悬在浪尖。

“崇，崇灵洞紫金龙女娘娘。”水怪唯唯诺诺，似是恐极。

“啊？没听说过。”哪吒扭头看向敖丙：“你亲戚？”

“休要胡言，龙族乃凌霄殿玉笔钦点的仙族，无有这等名号。”

“可是她抓了那些孩童？”敖丙沉声问道，涉及龙族声望，他自是多了三分厉色。

“这个，这个……”水怪吞吞吐吐，缠在身上的红绫猛地抽紧，险些将他截为数段。

“是是是，可我们没有杀他们，娘娘说只是借，借来一用。”

“呸！”哪吒一脚将水怪踢翻，“带路！小爷倒要会会这什么紫娘娘黑娘娘。”

敖丙手捏法诀，作一避水罩施于哪吒身上：“你性属火，在海里难免有些掣肘，万事小心。”

两人分波排浪，跟着水怪潜入海中。

哪吒是头次下海，若非要务在身，倒真想好生畅玩一番，不知穿了几重暗礁，绕了多少旋涡，终于来到一处黑黢黢的洞府前。

敖丙暗自诧异，他生于东海，却不知还有这样一处府邸，一路行来，妖气四溢，皆汇于此。

“到了，还请两位大仙千万莫说是我带的路！”水怪躲到礁石后，单露出两只眼睛。

哪吒收回混天绫，横举长枪，奋力一挥，走电飞虹般射出阵阵烈焰，洞府石门轰然大开。

两人疾驰入内，洞道幽昏，敖丙自袖中放出一尾银鱼，轻弹鱼腹，那鱼便鼓成了灯笼大小，放出莹莹华彩，为二人照亮前路。

“还有这等好玩意儿呐？”哪吒试图用火尖枪去戳白灯鱼，却被灵巧避开。

“嘘。”敖丙示意哪吒噤声，侧耳细听，果然传来隐约人声。

二人收敛气息，蹑步前行，下沉丈余，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广阔殿堂，遍布珊瑚宝树，华盖明珠，约莫十数孩童在其间玩耍。

哪吒眨眨眼：“这……”总不会是那什么紫娘娘施善心大发，举办海底仙境一日游吧。

四下并无旁人，敖丙走进殿内，招来一名总角小儿：“你可知是自己是如何到这儿来的？”

那孩子抱着一玲珑金球，笑而不答，只一个劲拽敖丙衣袍：“哥哥来玩。”

再问，仍答此言。

敖丙回首看向哪吒：“他们都被摄了魂魄。”

“你先带他们走。”哪吒扽了扽火尖枪，金瓣旋开，烈焰冒突。“我去寻那婆娘。”

敖丙自是不允：“我与你一道。”

“你先把娃娃带上岸，省得等会儿碍事。”哪吒坚持道。

“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自身后传来阴邪狞笑，不待二人转身，一飘忽黑影已闪至近前，周身盈绕团团黑雾，看不清面容。

“天上地下，小爷来去自如！”哪吒懒得同其废话，枪尖一抖，蓄燃多时的烈焰喷涌而出。

妖物躲避不及，黑雾被削去一块，不免恼怒：“来者何人。”

“小爷乃陈塘关李靖第三子哪吒！你又是哪里来的小妖怪？”

黑影桀桀怪笑：“等的正是你。”随即看向敖丙，见他额上龙角，不觉疑道：“你是……东海三太子？”

“哈，既然认得我们，还不快束手就擒。”哪吒提起火尖枪，作势再击。

黑影后退半步，跃上殿中央的丈高珊瑚，合掌捏诀，陡然洒下一把黑沙：“小儿，你可识得这落魂阵的厉害。”

两人这才醒觉，殿内珍宝摆设乃是一古怪凶阵，闭生门，开死户，中藏天地厉气。

敖丙一把拽住哪吒急速后撤，堪堪避开飞沙。他听师父讲过，这落魂阵乃是金鳌岛十仙中姚天君的绝学，怎会流传至此妖手中？

“此阵极凶险，黑沙沾身，魂消魄散，不论神仙，随入随灭。”敖丙握紧哪吒手腕：“可我瞧它只是赝品，徒仿其形，没有白旌灵符，只能靠童男童女的精气维持。”

哪吒道：“你我又不是神仙，管他灭不灭。”

言罢，挥出混天绫，红罗游展，如翔鸟游鱼，穿梭在诸孩童间。

“收！”哪吒喝叱一声，混天绫立刻缠绑住娃儿们，裹挟后退。黑影怪咤一声，腾挪几步直取哪吒面门，敖丙见状立刻夺身而上，抢在哪吒身前，一手举锤抵挡，一手连捏法诀，着避水咒于孩子们。

黑影袖藏毒沙，见是敖丙，终究未抛。

只这电光火石一瞬，混天绫已将众孩童拖出阵外，失了阵眼，落魂阵颓然倾破。黑影扑将上来抢夺孩童，哪吒同敖丙与之相搏，一番缠斗下来，自是妖物落败。

哪吒举枪正要取其性命，忽感手中一空，险些握不住火尖枪。

“时辰到了！”敖丙急道，二人实体难保，倘再逗留，娃儿们恐有大患。

黑影见状抽身逃遁，瞬间没了踪影。

哪吒愤恨咬牙，使混天绫裹着孩子们离去。

 

二人出水，即刻失了形体，娃儿们被送到滩涂上，瞧着尚有些魂不附体。

“过会儿就好。”敖丙一一瞧过，诊断道。

哪吒坐于沙滩上，看向再度变得透明的手脚，气道：“这破肉身。”

未闻敖丙搭话，扭头道：“想什么呢？”

龙子压下心头重重疑云，笑道：“此乃大功德一件。”

“我才不稀罕什么功德不功德，”哪吒枕着手臂躺下，“斩妖除魔，想做就做了。”

“那你还气什么？”

“没能把妖怪抽筋扒皮，不爽，行了吧。”

“你这戾气忒大，难怪师伯命你背经文。”

“对，我戾气大，我是魔丸，杀心难灭。”哪吒拖着腔子，忽地翻身把敖丙压于身下：“小心哪天惹急了我，把你——。”

“抽筋扒皮？”敖丙面露揶揄笑意：“小少爷可曾爷剥过鱼？”

“你——休要小瞧我！”哪吒难掩臊意，他还真未杀过鸡，剥过鱼。“看我现在就抽了你的龙筋，拿回去给爹爹束甲。”

说着双手在龙子身上挠将起来，二人眼下皆为魂魄，一鳞半甲也无，你来我往全当嬉笑。

却不料此番玩闹被渐次恢复神智的孩童们听了去，当天就传得沸沸扬扬。

 

“娃儿！”太乙打着酒嗝闯进庙门：“啷个回事哦？我就是喝醉睡了一天，外面都说你和敖丙在东海打了一架，还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

坐在香案上啃桃的小魔王抬起头：“师父，不传谣，不造谣，这么大个的神仙了，有点分辨能力行么。”

太乙瞧瞧闭目修神的敖丙，再看看满脸桃汁的徒儿，擦擦脑壳上的汗：“外面传得神乎其神嘛。”

“说起来，还有别的方法塑金身么？”哪吒跳到太乙面前，径自拉开裤腰翻找起宝物来：“受香火太慢了。”

“欲速则不达。来来来，为师给你讲讲当年我在元始天尊门下修道的故事。 ”

“不听不听不听。”

“敖丙娃儿也来嘛，你师父的戏份也蛮多。”

 

 

东海，熔岩天牢。

“我儿没死？此话当真？”龙王敖光自镇妖柱上盘旋而下，紧盯着匍匐在地的小妖。

“大哥，我这手下亲眼所见，若不是你那好儿子道破落魂阵的机窍，他早就灭哪吒于阵中了。”紫金蛟龙音如莺啼，尽是憾然：“枉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设计布置。”

“龙王，娘娘，哪吒肉身不能长久。”黑影献计道：“我们大可另想它法。”

龙王不言，他决意置哪吒于死地乃为子复仇，如今得知敖丙尚在人世，倒软了杀心。

“大哥，敖丙未死实乃万幸，可哪吒坏龙族大计也不假，杀他炼魔丸，才是你们离开这无边苦海的唯一出路。”蛟龙摆鳍顿首，字字蛊惑心智。

敖光缓缓退回栖身石柱，阖目道：“你自去谋划，切记，保我儿无虞。”

这正是：

修法习道得仙骨，可怜东海叹遗珠。苍龙原是天地祖，谁信久摧压头颅。

不知后节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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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阵是《封神演义》中十绝阵之一，挪来给紫蛟大美人用用

*《封神演义》里哪吒死后确实是先塑了大半年泥像吸香火，但被他爹砸了，之后才被太乙用莲花复活。下一章就变藕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