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陈塘关记事

*部分参考《封神演义》小说

*衔接动画剧情

*电影里太乙说四川话,本文有稍许四川方言


—————以下正文————


“老头!你玩我是吧!”

 但闻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叱自帅府内传出,震得枝头雅雀寂寂无声。

太乙真人转过头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嘘了声,掩着嗓子道:“你娃莫吵,做这种精细活就得聚精会神。”

他向后挪了下屁股,眯起眼将最后一粒绿豆戳进面前泥偶的脸上:“阔以啦,快来试哈。”

漂在空中的五尺小儿凌空一跺脚,抢到真人面前,撇着嘴打量师父为其塑造的金身。

面如瓜,眼似豆,肚腩赛大瓮,四肢若蜈蚣。

“咋个样?是不是特别威风,特别气派,特别霸道?”

哪吒意味不明地哼了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稍等一哈,”太乙真人在裤兜里一阵摸索,扯出一团花哨物什;“不好光着身子嘛,你喜欢背背裤还是叉叉裤?我还有撮撮帼和尿片片儿嘞。”

忍耐许久,终是忍无可忍,哪吒飞起一脚踢向泥塑,却虚穿而过,登时更添三分怒火。

“休想让我附到这破烂上!”哪吒在空中上蹿下跳地扑腾:“我说了多少遍!金身要长大的!为什么还是个小矮子!”

“则个嘛,”太乙挠了挠脸颊,“你妈妈说你小小只,更可爱。”

“啊——!”,满腔憋闷无处发泄,堂堂魔丸转世的陈塘关一霸只能握拳仰天长叹,转身遁走。

“哎,娃儿,不满意我们还阔以再改嘛。”

太乙摸着下巴打量自己的作品,咂摸咂摸嘴:“写实派的不喜欢,下次试试抽象风。”

“噗。”

头顶上响起一声难抑的窃笑,太乙挥挥手,招呼隐在树上的师侄。“来来来,你讲讲看,咋个样。”

敖丙自枝头上飘然跃下,纵使失了肉身,也不减半分矜贵,他瞧了眼嘴歪眼斜的大头泥娃娃,昧着良心恭维道:“师伯手笔,卓然迥异。”

“年轻人有眼光,莫急哦,下一个就轮到你。”太乙喜不自胜,他这便宜师侄生得风姿秀逸,实在是让人技痒,恨不能立刻捏出传世佳作。

敖丙眉心微动,后退半步,拱手道:“还请师伯以哪吒为先。”

“噢哟,这么醒事,真不像我那个闹心师弟教出来的。”太乙心酸,看看别人家的徒儿,乖惨咯,再看看自家的小魔头,跩稀稀,飞叉叉,变成魂儿都不得安生。

“你得空劝劝哪吒嘛,金身只是权宜之计,塑好后放到城外翠屏山受四方男女进拜,只需纳香火三载,就可托生天界,这事耽误不得。”

敖丙敛袖施礼:“谨遵师伯嘱托。”

话虽如此,可要他同哪吒讲理,还是一时难以开口。原因无他,两人前日才拌嘴来着。

按说他敖丙自幼修的是清心寡欲,习的是宠辱不惊,自然不会轻易同他人闹脾气,那使性子的必然是另一位了。

长辈所托之事不可不办,况且诚如真人所言,他们的魂魄纵有宝器庇佑,也绝非长久之计,眼下还需以要事为重。

敖丙循着哪吒魂魄中的火星子一路找来,在书房见到了翘腿躺在空中的小魔王。

“记住,画得威猛一点,眼似铜铃,声如奔雷,拳头像沙包啊,好似铁塔高,一步一跺脚啊,地动山也摇……”

伏案忙活的画师按着吩咐,运笔如飞,不多时便大功告成,举起绢布展示道:“少爷,您看如何?”

敖丙定睛一瞧,只见一丈余高的昂藏大汉跃然其上,当真是虎背熊腰,器宇伟岸,谁见了不称一声好汉。

只是……哪儿哪儿都不像哪吒。

小魔头从空中飘下,瞥了眼窗外之人,装模作样对着画作审度一番:“凑活,拿去给我师傅,让他照着捏。”

画师得令,捧着绢布颠颠儿而去,碰见屋外的敖丙,匆忙行礼:“敖公子。”

哪吒这下才装得好似刚发现敖丙一般,飘至窗口,冷哼一声,扭头不言。

依着他的脾性,这已是示好,敖丙只得借坡下驴:“师伯谴我与你说,塑金身乃当务之急。”

“切。”哪吒撇嘴:“这不把画像送去了么,只要他别临场发挥,今晚就能搞定。”

敖丙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哪吒抱臂凑近了些:“别是嫉妒小爷我泥身太帅吧。”

敖丙垂眸,暗叹一声:“气之聚则人之生,长短相形,高下相盈……”

“啊呜——”哪吒打了个哈欠,“无聊。”

敖丙只得掐去话头,直奔主题:“你如此执着于身体形貌,实非必要。”

单这一句,便戳中了哪吒的肺管子,懒散趴在窗棂上的人一跃而起,穿墙而出,冲到同为灵体的敖丙面前,鼻尖险些碰着鼻尖。

“你还好意思说?!”蕴于魂魄中火星子噼里啪啦,炸得跟爆竹也似。

“我……”敖丙下意识后仰,他退一寸,哪吒就迫近一分。

“等我恢复了成人体貌,看你还要如何拿我当小孩!”

敖丙凝噎,双方无语对峙半晌,终是心里有愧的东海三太子败下阵来。

怪我,都怪我。

且说两人自天雷劫后化干戈为玉帛,日夜同栖于宝莲之中,加之同根所出,乃混元一脉,自然亲近非常。哪吒对这来之不易的情谊尤为珍视,带着敖丙走街串巷,逛市坊游庙廊,就差在城门口贴块布告,宣告整个陈塘关他得一知己了。

前日两人结伴出行,恰逢马员外的儿子娶妻,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人群凑积,委实热闹。哪吒玩心大起,拖着敖丙跟了一路,现今陈塘关百姓虽对他少了忌惮,但搁谁镇日里看见两抹魂魄在面前飘飘荡荡,心里难免都会有些别扭。

敖丙心细,觉出了百姓的不安,也不愿搅了人家的大好喜事,只能哄着哪吒避开宴席,钻入空荡荡的新房内。

“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哪吒插着裤腰东瞅西瞧,很是不满:“我们去外面看拜堂啊。”

刚刚已经吓着新郎的太祖母了,可别把老人家惊出个三长两短才好,敖丙暗自嘀咕,只能尽力拖住哪吒:“听说人间嫁娶时会给新人备上百宝盒,应该会好玩吧。”

“哦?”小魔头这下来了兴致,驱动混天绫代替自己翻箱倒柜搜寻起来。

还真让他从被褥下找着了一个彩漆木雕鸳鸯盒,两人对视一眼,凑上前去。

混天绫通晓主人心神,不待吩咐,已掀开盖子,卷起盒身,兜底将内中物什一应倒了出来。

竹筒、肚兜、陶土烧制的小鱼、盈着油脂味的小木盒……

如此种种,皆是寻常事物。

“就这些?”哪吒很是失望。

混天绫擒着鸳鸯盒再抖,又落下一物。

一方绘有图画的白绢。

哪吒只扫了一眼,未及细看,就被敖丙一把捂住了双目。

“喂!干嘛!”他猝不及防惨遭偷袭,抬手反击,却惨遭镇压。

“这这这……”敖丙面红耳赤,更大力地箍住哪吒,话都说不利索:“你不能看!少儿不宜!”

“哈?!”哪吒脱口反驳:“什么玩意儿小爷都看得,你能看,我也能看!”

“我没看!”敖丙极力自证清白。

“你没看怎么知道我不能看!”

“反正……小孩儿不能看!”

混天绫似有所感,机灵地把那绘有阴阳秘戏的绢布团吧团吧,塞回到鸳鸯木盒里。

哪吒还要争论,就听得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敖丙再也待不下去,挟着他飞快穿墙而出,夺路而逃。

等回到帅府,这才松开覆在哪吒眼上的手。被捂了一路的人面无表情,缓缓咧开嘴角,皮笑肉不笑,拖长了声音道:“你最近很猖狂啊。”

敖丙心有余悸,又解释不得,只得一口咬定:“小孩儿不能看。”

哪吒耸肩冷笑一声,伸指戳着自己心口:“我和你,”又戳向敖丙,“一般大。”

敖丙低头瞧着那截圆嘟嘟手指,手背上甚至还有小肉坑,默默伸手把飘在半空中的哪吒按回到地面上,纹丝不动的手指正好戳着他的大腿。

“……”

“……”

终是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啊啊啊啊——”自尊心严重受创的小魔头哪儿受过这等憋屈气,跳将起来,偏要比敖丙高出一个头:“你给小爷等着!”

当晚他试图再次潜入马府去一探究竟,却被受邀喝喜酒的师父逮个正着:“你这娃儿跑到人家新房门口做啥子,走走走,打扰洞房花烛是要遭雷劈的。”

哪吒不以为然:“洞房花烛是做什么?很重要?”

“就是睡觉,睡觉!”太乙生怕顽徒闹将起来,只得借口塑金身量尺寸将人带走。

哪吒本想将白日里的事情同师父说道说道,却又觉得丢人,只能咽下。翌日再去,却遍寻不到那鸳鸯盒了。

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其实几日折腾下来,他对绢布上所绘之物倒是没了多大兴致,只是敖丙那遮遮掩掩的态度委实令人火大。

“嫌我小?”哪吒愤愤然,“等小爷变大了,就让你尝尝厉害!”

偏生师父帮倒忙,给他捏的泥身依旧是个五短小儿,如何不气人。

 

“那东西……没什么可看的。”敖丙干巴巴挤出一句话。

哪吒拧眉,这岂是症结所在。

“要不,要不……”敖丙面色微窘,心下一横,“等你肉身重塑,我告诉你便是……”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哪吒摇头晃脑想了想,这勉强算得上是将他视为可与之登对的大人了,那他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饶了敖丙。

目送着小魔头手撑裤腰蹦蹦跶跶心满意足地离开,敖丙这才长出口气……等到泥身运往翠屏山受满三年香火,哪吒应该已忘却这茬了吧。

 

一夜无事。

鸡叫三遍,正眠于宝莲中的二人突然被一阵遽烈震感摇醒,莲瓣顷开,金光普照。

“娃儿娃儿娃儿!”太乙真人手舞足蹈,一迭声叫着。

“干嘛,”哪吒睁开一只眼,满脸起床气,“打扰别人睡觉可是要遭雷劈的。”

“你看!”太乙往旁边一错身,露出两具相形如生的泥像,皆是身量颀长,一持金枪踏火轮,一捏法诀负宝锤,分立左右,相映成辉。

“不错嘛。”哪吒跳出宝莲,绕着两座金身走了一圈,虽然不是自己钦点的画像,但也足够威风。

“挺像你。”敖丙行至近前,缓声道。

“我去掉圈圈后真长这样?”哪吒喜上眉梢。

“何必诓你。”

哪吒又转向师父:“我和他,一般大?”

“那是当然,”太乙抖抖拂尘,“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绝不厚此薄彼。”

“娃儿,我们修道之人,胜负心不可太强。”太乙压低声音,还要趁机教导一番,却见哪吒跑到塑像前,驭着混天绫挨个扯开泥塑的裤腰,低头往里瞅去。

“行,你没有厚此薄彼,我没有的他也没有。”

“……只是个泥人,你又用不到!”太乙闭上眼连连摇头:“师门不幸,师门不幸。”

敖丙目视东方,眺望日出,全当没看见。

哪吒飘回到他旁边,屈肘捅了捅身边人的腰眼:“别忘了啊,大人之约。”

“……我向来言出必行。”

“等运到翠屏山上的行宫里,你们再显个灵,肯定香火鼎盛。”太乙摸摸肚腩:“为师了却一桩心愿,值得小酌庆贺哈。”

 

这正是:

仙妖殊途归两方,机缘巧合妙难量。金身旛幢饰彩宝,混元双生还炎阳。

不知后节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下章:(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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